怒江发源于西藏,最终注入安达曼海,在云南省的丙中洛段呈马蹄体形。目前,在怒江沿线流域建造一系列大坝的计划似乎处于搁置状态。
摄影:Adam Dean,National Geographic
撰文:Stuart Leavenworth
六库,云南——在怒江旁边的一条公路边上,熊向南正在向过往的游客兜售鱼,他看起来不像传统的渔民。熊向南留着一头庞帕多发型,穿着棕色的夹克、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卡骆驰鞋,一个肩上斜跨着一个钱包。几个朋友站在他旁边抽烟的时候,熊向南与我交谈了起来。
现在捕鱼很困难,他说道。头天晚上就要下网,第二天一大早就得收网。因此,对于桶里的最大的一条鱼,他要价240元。
在熊向南的身后,怒江自由的流淌着,在狭窄的河段逐渐变成泡沫飞溅的激流,强大的水流形成一个个旋窝。怒江发源于青藏高原,在中国境内蜿蜒流过2736公里,然后流经缅甸和泰国,最终流入安达曼海。
查腊村是怒江边上一个肥沃的村子,图为查腊村的一个农民在收割大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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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河是怒江的一个支流,图为一个男子从普拉河上的一座吊桥走向刺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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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向熊向南打听起中国政府计划在中国境内最后一条自由流动的河流上建造水电站坝的事情。其中一座大坝可能会建在六库镇的下游,六库是云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人口为45000人。
“许多年前我们就听说过建大坝的事,”这位通过捕鱼挣外快的20岁农场工人说道。“不过政府还没有批准,我们也没有太关注。”
如果怒江建了大坝会怎样?
“建大坝会污染水,还会对鱼造成伤害,对我们没有好处,”他说道。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中国建造了大量大坝,对此环保主义者颇感无奈。在怒江峡谷上,他们似乎即将取得一场罕见的胜利。云南省委书记最近宣布停止在怒江的支流上建造水电站坝,他还主张在该地区建造一个国家公园。很多人认为这一声明预示着建造怒江大坝计划的搁置。如果建造怒江大坝,数万人将会被重新安置,怒江峡谷的自然美景也将被永久改变。
自从提出在怒江建造大坝的计划后,许多东西都随之改变了,绿色流域的主任于晓刚说道,该组织是一个环保机构,总部位于云南昆明。地质学家认为该地区有发生地震的危险。华电集团是怒江大坝可能的施工方,中国的近期的反腐运动席卷了支持该集团的云南省官员。不过,可能对搁置修建大坝更有影响力的是,新的环保法律促使中国更多的考虑类似的巨型工程的全面影响。
查腊村的36岁农民李正信准备下网捕鱼。许多农民会通过在怒江捕鱼增加收入。怒江流域的大坝可能会阻拦鱼的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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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至今,每年我都会游览怒江,看到建造大坝的公司在慢慢撤离,”于晓刚说道。“这是中国最后一条还未建造大坝的河流,”他补充道。
怒江峡谷被称为东方大峡谷,汹涌的怒江从终年积雪的高黎贡山中蜿蜒而过。怒江呈马蹄铁形,环绕着怒江峡谷的狭窄公路也是如此。
怒江的每一个转弯处都是锯齿状的岩石或者曾经覆盖整个山顶的森林的残余树木。尽管这些森林遭到大肆砍伐,该地区仍生活着中国半数的动物物种,包括罕见的雪豹和滇金丝猴。
福贡县是怒江峡谷最大的县之一,图为该县河段上的一座灯光闪烁的吊桥。如果该地区变成一座国家公园,更多的游客将会慕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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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向东,另一座崎岖的山脉将怒江与澜沧江分开,这两条河可谓千差万别。
澜沧江流域建造了数个大坝,而怒江则完全没有人类的干扰,沿线许多河段的水流都很湍急。在不同的季节,怒江的水流量和颜色都会发生变化,在干燥的冬季江水会呈现出蓝绿色。
这片流域生活着500万人,其中许多是少数民族,如傈僳族和傣族。这片地区也是中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因此,如果怒江大坝工程能够实施,一些民众表示,对随之而来的建筑工作和改善的道路表示欢迎。
在丙中洛镇,为了庆祝仙女节和春天的到来,怒祖、傈僳族和藏族人从一个神圣洞穴的钟乳石中取水,敬献给一个藏传佛教圣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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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岁的李广进是对建造大坝表示支持的民众之一。前不久的一个早晨,他在靠近西藏的丙中洛镇贩卖牛肉。在一个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他和妻子展开一张油布,放上血淋淋的牛肉,等待顾客前来购买。
李广进说这头牛前一天严重受伤,因此他不得不将其杀掉。他支持建造大坝,因为大坝会为上游带来就业和发展机遇,要知道那里的农民解决温饱都很困难。
“建造大坝有好处,我们将会过上有电的日子,还能为电力公司打工,”李广进说道,他生活的地方距离丙中洛镇一公里。
在丙中洛镇的仙女节上,人们穿上传统的服饰准备登台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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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来,华电集团一直试图向政府建议建造怒江大坝。到六库镇旅游的游客首先看到的就是华电公司的打出的标语:“绿色水电,幸福怒江”、“百年发展从这里开始”。
怒江大坝的支持者承认,修建大坝的计划眼下处于搁置状态,部分原因是中国目前产能过剩。不过,这种局面未来一定会发生改变,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的高级工程师张博庭说道。他认为,未来为了寻求经济发展,中国一定会竭尽全力开发剩余的水力发电潜能。此外,中国还面临发展再生能源以减少空气污染和担负国际气候改变职责的巨大压力。“我认为怒江大坝工程最终会实施,”张博庭说道。他还补充说,许多当地和省级官员都对此表示支持,因为大坝会带来就业机会,创造税收收入。
在怒江边上的拉乌村,傈僳族的村民们在一个圣士会教堂参加复活节主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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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水力发电是解决农村贫困的灵丹妙药吗?自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已有的记录显示建造水电站坝既有益处,也有缺陷。
在过去的60年里,中国建造了8万多座大坝,总共发电300千兆瓦,大约是美国水力发电量的3倍。但这些水电站导致数千万老百姓背井离乡,仅三峡大坝就重新安置了130万农民,该项目是中国最大的水电站坝项目。
在孜里加圣士会教堂,傈僳族的村民们观看表演者在复活节的庆祝活动中载歌载舞,有些傈僳族村民穿着传统的民族服饰。
摄影:Adam Dean,National Geographic
三峡大坝建成12年后,仍有上万人持续上访,称在政府承诺的房屋和补偿款上遭到欺骗。有些人表示由于被迫离开赖以生存的田地和生计方式,现在变成了赤贫者。
2002年,当怒江大坝项目处于研究阶段的时候,绿色流域的于晓刚邀请一些村民跟他一起到澜沧江上游的漫湾大坝进行实地考察。在那里,他们遇到了被迫迁移的村民,生活条件非常艰苦。
40岁的傈僳族农民钱一丘在自家的梯田里劳作,梯田下面就是流经拉乌村的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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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村子里,人们失去了土地,被迫靠为水电公司捡垃圾为生,”于晓刚说道。那次实地考察的一段视频表明,怒江的村民对当地村民的生活条件感到非常震惊。
65岁的于晓刚是亚洲重要的河流保育人士之一,堪称中国南方的大卫•布朗(美国著名的环保人士),虽然身体瘦削,但依旧精神矍铄。成年后他把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大坝和水库对环境影响的研究上,尤其是建造大坝对被迫迁移的老百姓造成的社会后果。2006年,他因河流保护工作而被授予戈德曼环境奖。
在怒江边上的维拉坝村,一个傈僳族村民坐在床边,床边生着一堆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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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于晓刚依旧无法阻止怒江大坝项目造成的早期居民迁移。在本世纪前十年的中期,云南政府和华电集团重新安置了小沙坝村的140户村民,以便为一个拟建大坝项目清理土地。这个大坝最终没有修建,但曾经的小沙坝村却成了废墟。
前不久,李慧珍和她的几个朋友拿着小镰刀在旧房子的瓦砾中间收拾一个菜园。在过去的10年里,李慧珍和丈夫住在附近“小沙坝新村”的一栋两层小楼里,没有土地种菜或者饲养家禽。
在怒江支流普拉河边上的刺棱村,60岁的璞意纳和妻子杜友兰站在自家房子的外面。两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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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岁的怒族牧羊人吴桂英把山羊往怒江边上的山上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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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住房条件有了很大改善,但她依然不快乐。
“我们没有什么可做的,整天无所事事,所以我到老房子这种菜来了。”李慧珍说道。
当初计划建造怒江大坝工程的时候,水电坝项目还是中华民族引以为豪的事情,尤其是三峡大坝。2003年,中国政府宣布在怒江流域建造13座大坝。支持者表示,一旦建成,这些大坝每年的发电量将会超过三峡大坝。
亚碧罗附近,一个私人水电站将水排放到怒江中。云南政府已经禁止在怒江支流建造小型水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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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随着中国经济发展速度放缓,电力需求也逐渐下降。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开始意识到可以从现有的水电站坝中获取更多的能源。几项研究表明,中国水电站的运营效率没有达到应有水平。
如果在怒江建造水电站坝,复杂的地形将会使中国的电网面临很大的挑战。在澜沧江和长江的上游源头建造输电线路非常困难,而且造价很高。
云南中部的建筑工人在怒江流域的中顶村建造一座桥梁。政府计划把这条道路修建成一条通往西藏及其省会拉萨的重要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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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怒江大坝项目最终实施,国家电网就必须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3年批准的世界遗产地内或附近修建输电线。这部分地区被称为三江并流区,也就是怒江、澜沧江和长江的交汇区。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该地区生活着7000种植物、80种罕见或濒危的动物,有些物种是该地区特有的,中国其它地区未曾发现。
“要想最终停止修建怒江大坝并不容易,”环保组织国际河流的中国项目主任Stephanie Jensen-Cormier说道。“修建输电线路会很困难,最终还会带来严重的环境影响。”
环保人士称,怒江大坝项目延期还有其它原因,如果不是彻底搁置的话。
2008年,四川省发生了一次毁灭性的地震,造成8万人死亡,此后中国西南地区的基础设施面临的地质风险便开始引起重视。此外,四川地震断层线附近建造的一个水库是否促进了那次地震的发生也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3年后,2位知名的地质学家徐道一和孙文鹏向时任总理温家宝写了一封信,警告说怒江大坝很容易遭受毁灭性地震的袭击。
“任何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大坝都无法经受怒江板块的移动,也没人能阻止大型山体坍塌、滑坡和泥石流,这些自然灾害在怒江两岸仍时有发生。”两位地质学家写道。
名义上,中国仍计划在怒江流域建造5座大坝,其中一座位于丙中洛上游的西藏,另外4座位于云南省。尽管进行了多年研究,云南政府仍未公布建造大坝必备的环境报告。我们尝试采访云南省政府和华电集团的官员,不过没有得到回应。
建筑工人在辉坡隧道建设项目中施工,这一隧道工程是连接宝山和六库的公路的一部分。
摄影:Adam Dean,National Geographic
自从三年前上任以来,习近平主席多次谈到创建“生态文明”,显然这是对中国过去破坏自然的矫正。他还掀起了一场政府反腐运动,涉及数千名政府高官,其中包括怒江大坝项目的主要支持者。
在怒江大坝项目的众多支持者中,其中一个是白恩培。2000年到2011年期间,他一直担任省委书记。2014年,反腐调查人员逮捕了白恩培,指控他通过颁发采矿合同受贿。
于晓刚表示,中国的反腐运动使云南省官员兴建怒江大坝工程的热情冷却了下来。
丙中洛的年轻人通过打桌球的方式赌博。在云南的偏僻地区,比如怒江峡谷地区,工作机会很少。
摄影:Adam Dean,National Geographic
今年3月,云南省委书记李纪恒宣布,反对在怒江支流建造小型水电工程,禁止在怒江地区开采小型矿藏。他和其他官员还表示推动怒江大峡谷申报国家公园,以刺激该地区旅游业的发展。
“在未来的5-10年里,怒江将会成为世界级的旅游目的地,”据中国官方媒体的报道,李纪恒在接受中国人民广播电台的采访时如此表示。“未来怒江大峡谷甚至可能超过美国的大峡谷。”
对于晓刚和其它环保人士来说,李纪恒的声明暗示着政府政策的转变。于晓刚表示,云南政府的领导者正在悄悄取代水电站的计划,转而将怒江定位为国际旅游胜地进行开发。
对怒江流域的许多老百姓来说,建造怒江大坝一事早已不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偶尔谈到的话,也是日常生活的调剂。在怒江峡谷的源头,地势很高,山峰林立,不适合大规模农业的发展,村民们会通过旅游业增加收入,比如在路边销售水果,为登山者提供住宿。在怒江的下游地区,景色没有那么优美,冲积平原更为宽广,农民可以种植咖啡、烟草、番茄、草莓和其它高价格的农产品。
怒江流域的棉谷村是一个政府住房建造项目,旨在鼓励山区的村民搬到下游生活,以便减少森林砍伐。在干燥的冬季,怒江河水变的清澈,会呈现出蓝绿色。在潮湿的春季,由于上游带来大量泥沙,河水变得浑浊而呈现出棕色。
摄影:Adam Dean,National Geographic
如果怒江大坝项目得以实施,有些农业用地将会因为河水上涨而消失。旅游业还将继续,不过很可能是类似“胡佛大坝”那种,而不是当前这种针对自然爱好者的小规模旅游业。
无论建造大坝与否,这个东方大峡谷都不会长时间与世隔绝。目前建筑工人正在忙着拓宽怒江峡谷沿线的公路。几年之后,中国的旅行者将能够沿着怒江峡谷沿线公路开车到西藏,甚至是西藏省会拉萨。
前不久的一天下午,在怒江峡谷上游的迪麻洛村,一位名叫何西的音乐家和朋友们在城镇广场弹奏西藏乐器piwang,为即将到来的节日排练舞蹈。何西说他曾在北京生活过几年,因为想念迪麻洛村的新鲜空气、美丽景色和慢节奏的生活,最终选择回来。他的手臂上用藏文刻着一个纹身:“纯洁之心”。
何西说,回到迪麻洛他感觉很欣慰,不过他也明白,这里也开始慢慢与外面的世界接轨。“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这样的地方。”他说道。
(译者:流浪狗)